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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欢笑情非旧

第六章 欢笑情非旧

风吹过林中四野。头顶上的树枝轻悄摆动。优挺然而立,望着律。

律一时呐呐无言。

大族干政?水祸四起?黑袍杀戮?

至此,律曾说过的不足,已被一一驳回。

分化五族,祭祀平灾,与众同心。看当今天下,家族声势渐消,国库存量殷实,偷窃者已成历史,护卫队日益收敛。游君当政以来,所作所为,没有什么对不起大家的。

这番话,驳回得干干净净,彻彻底底。连一丝找借口的余地都不给人留。

夜深云厚,水汽蔓延,森森参天林木枝繁叶茂。优举目,透过缝隙看向天边灰黑的天色,叹了口气,淡淡道:“我能做的,他都做了。我不能做的,他也做了。我自问无法做的更好,既是如此,参选无益。”

如果游君这样的所作所为,都不能让人满意的话。即使他参加竞选,他当上主君,也不能成就什么更多的东西了。优也许是看透了这些,才不愿去参加内阁选举的。

不想,两个字。听起来十分草率。

但后面,却是深思熟虑。

而草率的决定很容易更改。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,就怎么也无法逆转了。

林色幽深,气温清凉。头顶的乌云遮盖了大片星子。林中黑暗,让人近在咫尺,也看不太清彼此的神色。

立在草垛间,律已面如死灰,血色尽失。身上一阵阵的发冷。他肩上的伤还在流血。天上掉下的雨点浸入伤口,带来一阵阵的刺痛。远远看起来,白衣染血,身形狼狈至极。

但他身上的冷,比不上心中的凄楚。肩上的痛,没有胸口的伤重。

期待

失望

绝望

这就是他来到优面前,所要面对的吗。

一道响雷骤然而下,雨声渐近,淅淅沥沥的越下越大。冰冷的雨点透过树叶打在两人身上,渐渐迷蒙了夜景。他们像雕塑一般,一动不动,两人之间的空气像静止了一般,没有人再开口说话。

雨声越发的大,从空中砸下,打在脚下的枯叶泥土里,混合着肮脏泥泞的土块,粘上白衣的衣摆。许久,律终于动了。他惨白的脸上,忽然扯出一抹笑容来。枯败的弧度,像是嘲讽,也像是不甘。但嘲讽谁,不甘什么。都无力去追究了。冰冷的雨中,只能听到他沙哑的声线。

律说:“我原以为优神走的决然,和那位王已恩断义绝。”说着冷气冲入,律咳嗽一声。而后他用手抹去嘴角迸出的血丝,抬头死死看向优,“可人说,双子连心,至死不渝。今日看来,果然如此!”

哪有什么,恩断义绝。

双子连心,至死不渝。

不然为何他来到这。说出这些话,优神的第一反应却是维护圣游国呢?

多少年不见,当初的仇怨都已经被时光磨平了吗。

律不知道。他也不想知道了。话说完后,他再不看神色僵住的优,一声告辞,便毅然转身,由来路返回了。沉重的脚步声踏着潮湿的落叶,一步步走远。在倾盆雨夜中,渐渐模糊成一个影子。

不多时,律踉踉跄跄的身影便再也看不到了,唯留优一人,红衣淌水,站在森凉的雨中。

夜色寒凉如水,冷雨倾盆而下。翠叶上的滴答声不绝于耳,和着风声灌入屋子里来。只听着便觉通体冰寒。

这是个雨夜。

西风夜渡寒山雨,家国依稀残梦里。

天赐之林中的雨,向来又大又急。从云端落地,便是一场暴雨。四野的冰冷,浸入土中。像是要刺骨剜肉。

优孤身一人,立于深林夜雨中,沉默无言。星子被完全遮蔽,深夜的林中暗淡无光。优的周围没有一丝光亮,唯有树屋上透出的几点微芒落在地上。那是不知何时,又重新燃起的烛光。像深海中唯一的灯塔,照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之中。

山雨欲来风满楼,暴雨倾盆风呼啸。林中树密,满耳都是雨点打在树叶上,清脆细碎的滴答声。优墨红色的袍襟被风卷起,又被雨点打落下去,在冷涩中起起落落。优不知在想什么,半响不动,犹如一块大石,要融进寂静无人的林中。

忽而天边一道闪电划过,滚滚雷声轰然响彻。那道雷声,由远及近的翻涌过来,似打在身边一样。优像被猛然惊醒一般,缓缓抬头,有些茫然的伸出手来,触及冰冷,仿佛才发现下雨了。

又一道闪电过,大颗的雨珠情况滑下手掌。优身上已没有任何一处是干燥的了。鲜艳的红袍在雨水中,晕染成墨红的颜色。从脸颊到衣襟,再到袍裾,都在不停的往下滴水。但好半响,他才后知后觉收手回身,缓缓朝屋中走来,脸上一片漠然。

风雨飘摇中,他几步走到树下屋前,停顿片刻。下一秒就轻轻跃起。

冷风湿气扑面而来,纸蓉忙闪到一边。

微雨过,红影落,烛火跳跃了几下。耳边是着地的轻响。再晃眼,优已回到屋中。昏暗的光线下,纸蓉看到他浑身湿透,水滴不断地从衣摆滑落,迅速的坠在木地板上,发出滴滴的水声。那长及腿部的白发,莹莹泛着水光,紧贴在身上,像是被打湿的白色布匹。

屋外雨大倾盆,优被淋的浑身水汽弥漫,甚至连眼睫上都凝着一层水雾,珍珠般晶莹剔透。优此刻,站在干燥的屋中,就像一个水人一般。只站了片刻,身下的地板便滴答出一圈的水痕。水流蔓延,这圈痕迹似乎还在迅速的扩大。蒸腾的水汽,让整个木屋似乎都变得有些潮湿了起来。像被屋外的大雨淋了个透彻。

风清雨冷,优神色漠然。他进屋后,就径直往屋内走去。朝向嵌着壁炉,点着烛火的墙边。一步一步,走得缓慢。没穿鞋袜的脚,在地板上印出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来。

当路过纸蓉身边时,优面无表情的斜了纸蓉一眼。

纸蓉立刻惊得一跳,迅速的摆手辩解道:“我没有出屋子的!”

纸蓉还记得,优走之前,吩咐她绝对不要出屋子。纸蓉一向听话,所以她就很老实的只趴在门边往下看。偷听归偷听,偷看归偷看。

她可绝对没有违逆师父大人的命令啊!

优扫了她一眼,什么也没说。只是默默的转开脸,径直走到壁炉前。墙边灰黑,跳动的烛火在四周投下一大片明暗不定的阴影。优伸手一推,壁炉里就升出一团火来。火光跃起,屋内瞬间明亮了不少。而后优又把燃得只剩下一小节的蜡烛换了,放上两根新的长蜡烛。再转身,又点起熏炉。优往炉子里面扔进了几味香料。粉色淡黄,外加几片新绿。

烟玫花、柳林花加艾横。很典型的安神香料。扔完后,优半盖起熏炉盖,泡了一壶茶。

短短几分钟,屋内就一片暖融,火光柔和。炉中有袅袅青烟散出,熏出一阵淡香,冲淡了水汽,也融化了之前的冰冷。如果忽略掉优身上还在滴答淌水的话。

轻车熟路的做完这些后,优端着茶杯回身,一愣。

纸蓉还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,不远不近的站在一米开外。目光灼灼的看着他。壁炉里的光线明亮温暖,有火光跳跃在这张年轻的小脸上,纸蓉浅色眼眸中闪着讨好和探究的光。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两人对视良久,谁也没说话,好像是谁先开口就会输掉了一样。房中的气氛安静而又诡异。壁炉中火焰跳动,外面雨声哗哗的响着。水珠从优发梢滑落,顺着衣摆摔在地上,一滴一滴的,不多时,地上又是一滩雨水。

最终还是优先开口了。“你……”

“嗯?”纸蓉抬头,迅速的接道,眼中的期待毫不掩饰。

天真干净,闪闪发亮的眼睛,让优一下就想起了他们年轻的时候……

“…………”垂下眸子,优叹了口气,“嘛……你……可以问一个问题。”他不自然的这么说着,脸上有些疲惫和挫败。

本来想说的不是这句话的……

优没有义务,也没有心情向这个小丫头解释什么。且不说提起那些前尘旧事让他身心俱疲。就算是他想说。几百年前的前朝往事也离纸蓉太久太遥远了,以一个刚刚毕业,又不太了解世事的小女孩来说。那些纷乱的纠葛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理清楚的。

王朝……战队……间隙……分裂。

就算是他,也没有完全理清楚。只是把那团乱麻束之高阁,平素不想看见罢了。本来优就不是那种,喜欢跟别人说心事来排解忧虑的人。他向来只会把各种东西,深深的藏在心里。像是把写着秘密的纸,藏在阁楼的最深处一样。

从优游战队退出后。他就是这么仿若无事的过了这么多年。现在忽然遇到故人,忽然被人扯出一点往事来。久违的思虑,实在是十分令人疲惫。因此他现在,什么都不想说。

他很想说人生在世,少管闲事。直接叫纸蓉回房间自己休息去。

但一开口,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。

怎么会这样……难道隐居太久心都变软了吗。

优默然再叹,但外表还要装着严厉的样子。口中毫不客气的说道:“就一个问题,想好了再问。”

听了优的话,纸蓉一愣。

这件事太过离奇了。纸蓉对优会不会解释,也没抱太大期望。可优竟然说能问一个问题。喜出望外的同时,嗯,还挺令人纠结的。

一个问题……问些什么好呢。

下面两人的对话纸蓉听得模模糊糊,但大致内容还是听懂了

关于圣游国政治的方面,她不太清楚。但在她看来,这段话最大的意义,就是揭示了优的身份。

优是个传说中才存在的人!

震惊之余,好奇和兴奋的情绪也很快的冒了出来。传说中的人啊!这怎么叫人怎么能不好奇!于是优一回来,纸蓉就下意识的跟在后面,脑袋里的问题不停的往外跳。她想问……

你真的是主君的孪生兄弟?

为什么中途退出组队呀?

跟主君吵架了么?

这么多年都躲在哪里了呀?

历史课本里记载的都是真的吗?

你和主君打一架谁比较厉害啊?

封神好不好玩啊……

等等七零八碎的问题。

虽说疑问很多,但真让纸蓉去问,她倒是一个也问不出口了。

纠结中,纸蓉无意识的抬眼,去看优的样子。一看之下,就忘了去想该问什么问题了。

屋外大雨瓢泼。雨声似响在远处。屋内还算温暖。站在炉火面前,优背对着火光,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,剩下半张还泛着水光。阴暗和水汽蒸腾之下,让他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倦怠。

那一张脸。似乎一半写着冰冷,一半写着疲累。

纸蓉愣愣的看着他。原本心中的那些好奇和兴奋,一下就被优脸上的倦意冲的七零八碎了。

一人对阵五位护卫队员都云淡风轻的人,现在浑身湿透的站在她面前,神色里有黯然孤寂。一场大雨下,把那袭飘逸的红袍打湿了,黏在身上。风雨之下,优脸上额上散乱贴着几束湿发。原本优雅骄傲的样子,仅仅因为一场雨,竟就显得有些狼狈了。

纸蓉没由来的感到一阵难过,为那份冰冷和疲倦。

于是,她在暖融的火光中脱口而出,“……那个……师父”

“嗯?”

“……你不冷吗?”

虽然房间有火炉,但是湿着衣服还是会冷的吧。

纸蓉抬着头,望着眼前的人。

封神又如何,主君的兄弟又如何。对纸蓉来说,优救了她一命,还收她为徒。是师父,是恩人。

仅此而已。

知恩图报,闲事不问。这才是纸蓉一贯的风格。那些徒然窜起的好奇心,就像夏日水面上偶然升起的雾气一样,太阳一晒就烟消云散了。剩下的只有自然的关心。

师父,你不冷吗?

“……”清脆的话语响在屋中,优讶异的看着纸蓉。发梢水流不绝,晶莹的雨珠滴滴答答的淌下,从他明亮的丹凤眼旁划过。

一个问题。就这么用掉了?

用来问他冷不冷?

真是奇怪的女孩。

半响,优“呵”的笑了一声,转过身去,脸藏在阴影中。纸蓉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听到一声叹息,寂寥又淡漠,在惨惨火光中别样冰寒。

“冷啊。”他说:“一直都很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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